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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表于 《學術(shù)研究》2007年第4期
張敏 申荷永
華南師范大學心理系,廣東廣州510631
摘 要:黑塞是194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一生獲得文學獎項無數(shù),為我們提供了深邃而富含心靈寫意的作品.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20世紀經(jīng)典的心理分析個案。他曾經(jīng)是榮格及其學生的病人,經(jīng)歷過300余小時的心理分析。心理分析不僅幫助黑塞度過了心理危機,并影響著黑塞重新省察生命的意義,為其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來源和契機。同時,黑塞時心理學分析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揮,也能夠為當代心理分析的發(fā)展提供重要的啟迪。
關(guān) 鍵 詞:黑塞 榮格 心理分析 原型
赫爾曼.黑塞(Hermann Hesse)被譽為德國浪漫主義的“最后騎士”,也是20世紀最具透視心理和靈性創(chuàng)意的作家。作為194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黑塞以其獨特深邃的思想,雋永睿智的文字傲立文壇。但他也曾是榮格心理分析的“病人”,在1916年至1926年的10年中,他經(jīng)歷了榮格及其學生300小時左右的心理分析。黑塞的心理分析經(jīng)歷,不僅幫助他度過了心理危機,而且激發(fā)了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靈感。
一、黑塞的生平與背景
黑塞1877年7月2日出生于德國南部的卡爾夫小鎮(zhèn)的一個虔誠的清教徒家庭,從1904年27歲時發(fā)表的小說《鄉(xiāng)愁》(Peter Camenzind)至1943年66歲時完成的《玻璃珠游戲》(Das Glasperlenspiel),黑塞一生著述豐碩,包含有詩集、散文、小說、評論、童話和水彩畫作等,作品中流露出的強烈的自傳性傾向以及自我分析式的文本書寫,反映著其本身所經(jīng)歷的心理分析體驗。
黑塞的父親希望兒子能夠繼承牧師的道路,于是黑塞14歲時考入了墨爾布隆神學院。入學后不久黑塞便時常陷入沮喪的精神狀態(tài),逐漸患上了神經(jīng)衰弱和抑郁癥,并多次企圖自殺。黑塞在其《自傳》中說:“我不是個唯命是從的孩子。我好不容易才適應(yīng)那個虔信的教育機構(gòu),那種教育的目的在于壓制和扼殺人的個性。” 不到兩年,黑塞幾度逃學后最終告別學校生活而開始另謀生路。在其后的10年中,他做過書店店員、鐘表廠的學徒,也曾嘗試書商的職業(yè)。
盡管生活艱難,但黑塞卻也能充分利用祖父與父親的藏書,潛心自修和持續(xù)地寫作。1904年,黑塞人生中的第一道曙光來臨,他撰寫的長篇小說《鄉(xiāng)愁》 (Peter Camenzind)出版并引起熱烈的反響。同年,黑塞與長他9歲的瑪莉亞.佩諾立(Maria Bernoulli)結(jié)婚,移居至凱恩赫芬(Gaienhofen)小村,在此過著世外桃源般的隱居生活,專事寫作。
黑塞早期的作品多屬于純粹主觀自我世界的抒發(fā),呈現(xiàn)著“自我”與“現(xiàn)實”的沖突拮抗。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面對騷動的社會情緒,黑塞撰文引用貝多芬的名言: “啊,朋友,不要用這種聲音”,來表達他主張和平的愿望。言論刊出后引起軒然大波,受到當時德國政府的打壓和新聞界的圍攻,使得他的家庭和生活都面臨著極大的威脅。黑塞在震動之余引發(fā)反思,據(jù)此認為他多年來所相信的全部歐洲文明是不健康的,并且正在淪喪。黑塞在其《我的傳略》中說:“我再度看到自己同一直和平相處得好好的世界發(fā)生了矛盾。一切似乎又淪于失敗,我又變得孤獨和痛苦,我所講的和寫的一切又被別人滿懷敵意地誤解了。在現(xiàn)實和我認為是希望、理性和善良的事物之間,我又看到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無法逾越的鴻溝也意味著分裂,內(nèi)外的交困使得黑塞產(chǎn)生了嚴重的心理危機。
二、黑塞與榮格的交往
1916年,身心疲憊且身患神經(jīng)衰弱癥的黑塞移居瑞士,住進魯柴倫 (Lucerne) 的松麻特 (Sonnmatt) 療養(yǎng)院,開始與榮格的學生約瑟夫.貝恩哈特.郎昂(J. B. Lang)做分析性心理治療。榮格曾被弗洛伊德視為其精神分析的法定繼承者,1909年和弗洛伊德一起受邀赴美國參加克拉克大學的百年校慶之后,便奠定了他在精神分析和心理學界的地位。1913年榮格與弗洛伊德分裂之后,建立了其分析心理學體系,以集體無意識和原型理論而著稱。
1917年秋天,黑塞與榮格直接聯(lián)系,于是有了他們的第一次會面。那是在波恩的一個旅館。黑塞在其日記中寫到:“昨天,榮格從蘇黎士打電話給我,約我一起在波恩的那旅館吃晚飯。我接受了,與榮格一起到晚上11點多。我對他的印象不時變化著,最初感受的是他的自信……不過,總體上說,這是一次非常積極的會面。”這次會見使得黑塞和榮格都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開始與朗昂做分析性心理治療的同時,黑塞便開始閱讀榮格的著作,并給予了積極的評價,尤其是對于榮格的《轉(zhuǎn)化的象征》(1912),黑塞稱其為難得的杰作。
1921年的夏天,黑塞前往榮格在瑞士庫斯納赫特的住所,繼續(xù)他們的心理分析。同時,榮格也邀請黑塞在蘇黎世的“分析心理學俱樂部”做演講。通過黑塞的書信,我們可以看到,黑塞對于榮格的人格及其心理分析能力都有著極大的熱情:“我與榮格一起,此時,我正經(jīng)歷著十分困難,有時是難以承受的生活危機,也體驗著心理分析的沖撞……它震撼著你的內(nèi)心,也同樣伴隨著痛苦。但它是有效,是有幫助的……所有我能說的是,榮格博士正用其出色的專業(yè)技能引導著我的心理分析。”即使是在黑塞完成了與榮格的心理分析之后,他也曾這樣表示:“我希望能夠繼續(xù)與榮格做心理分析。他是一位崇高,充滿活力與智慧的人。我對他充滿感激,很慶幸自己能夠有機會與他一起做心理分析。”
榮格對于黑塞也有著同樣的熱情。在1919年的一封通信中,榮格對黑塞郵寄《德米安》(Demian)給他表示了感謝,并且指出書中呈現(xiàn)出黑塞所領(lǐng)悟的心理分析意義。榮格說:“讀你的書,就象在暴風雨的深夜,感受到了燈塔的閃耀。” 在這封信中,榮格稱自己本來就認識“德米安”,他可以為黑塞提供更多的有關(guān)“德米安”的不為人知的秘密。實際上,那也是其分析心理學的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與無意識接觸中所獲得的領(lǐng)悟,以及他在其《向死者的七次布道》中所呈現(xiàn)的心靈的真實性(the reality of psyche)。
在《榮格書信集》中所收錄的榮格給黑塞的最后一封信是在1950年,榮格的75歲生日后不久。榮格寫信給黑塞,感謝他郵寄的生日禮物。榮格說:“在所有給我 75歲生日的祝賀中,你的致意與禮物最使我感到驚喜和高興。”黑塞給榮格的生日禮物大概是其《東方之旅》,因為在那封信中榮格接著說:“我尤其感謝你的《東方之旅》(Morgenlandfathrt),我要用安靜的時間來靜靜地讀它。”
三、黑塞的心理分析經(jīng)歷
黑塞開始尋求心理分析和治療的時候,正遭遇著嚴重的心理危機。由于反戰(zhàn),他被迫背井離鄉(xiāng),生活陷入困境。1916年初他父親去世,年幼的兒子又身患重病,妻子的精神病急劇惡化而不得不住院治療。一連串的精神壓迫和心理壓力使黑塞深受神經(jīng)衰弱和抑郁癥的折磨,于是,他找到榮格的學生朗昂開始了分析性心理治療。
在1916-1917年間,黑塞與朗昂共做了72次心理分析,基本上是每周一次,每次3個小時。開始的時候,黑塞的抑郁癥非常明顯,并且流露出自殺的傾向。朗昂的分析性心理治療十分有效,幫助黑塞度過了心理危機,并且引起了黑塞對心理分析的興趣。黑塞開始閱讀弗洛伊德和榮格的著作,并且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充分體現(xiàn)了心理分析的意義,他在1917-1919年間完成的小說《德米安》便是寫照。對于榮格來說,除了黑塞的個人磨難和心理治療體驗之外,那便是由集體無意識或原型所觸發(fā)的創(chuàng)作。
1921年前后,黑塞的生活仍然籠罩著某種陰影。他的小說《悉達多》的創(chuàng)作也受到困阻。于是,他直接找榮格尋求幫助。在庫斯納赫特的家中,榮格與黑塞一起做了數(shù)周的心理分析。據(jù)貢特.保曼(Gunter Baumann)論文中的資料顯示,黑塞對于他和榮格所做的心理分析給予了十分積極的評價。他承認自己當時仍然經(jīng)歷著嚴重的心理困難,包括難以承受的生活危機和痛苦的內(nèi)心沖突。在1921年4月寫給友人鮑爾夫婦(Hugo and Emmy Ball)的信中他提到在榮格那里的心理分析,并且說:“我要再停留長一些的時間。我開始吃的果子必須要吃完,榮格博士給我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同時,黑塞也明確告訴他的朋友,接受榮格的心理分析是有效的,正是他所需要的幫助。
1923年,黑塞放棄了其德國國籍,不久也與分居了的妻子正式離婚。黑塞自己不僅身受坐骨神經(jīng)病痛和風濕病的折磨,而且也重受抑郁和自殺情緒的影響。從1925年開始,黑塞重新與朗昂做分析性心理治療,前后持續(xù)了2年左右。實際上,這也是黑塞創(chuàng)作其《荒原狼》的時期。孤獨與鄉(xiāng)愁是荒原狼的吶喊,也是黑塞的掙扎;自殺與尋求生路是荒原狼的彷徨,也是黑塞的迷惘。在此期間,黑塞所經(jīng)歷的心理分析具有多重的意義。對于黑塞來說,朗昂不僅僅是他的心理醫(yī)生,也是他的知心朋友,而且是他在經(jīng)受像狼一樣“冬季荒原之流浪”時的坐標和向?qū)。黑塞在其《荒原狼》?/span>“出版者序言”中說:“我覺得這個人有病,是某種精神病或憂郁癥,是性格病,我是以健康的本能在抵御它。”同時,黑塞也說:“我認識到,哈勒是一個能忍受痛苦的天才,按照尼采的某些說法,他在自己身上已經(jīng)培養(yǎng)了一種天才的、無限的、可怕的承受痛苦的能力。” 黑塞所要表達的是,盡管荒原狼的故事敘述的是疾病和危機,但是,它描寫的并不是毀滅,不是通向死亡的危機,恰恰相反,它描寫的是治療和治愈。在我們所理解的心理分析中,治療和治愈也意味著發(fā)展,意味著心性的成長和人格的完善。黑塞將與榮格和朗昂的心理分析過程中所獲得的治愈與發(fā)展性體驗充分展現(xiàn)在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其中有面對陰影在黑暗中的求索,有內(nèi)在心靈意象的指引,也有超越與整合的自性化經(jīng)歷。
四、黑塞的心理分析感受
黑塞的心理分析感受,可以從其作品中得以體現(xiàn)。我們也可以根據(jù)黑塞創(chuàng)作的線索,從《德米安》到《荒原狼》,從《東方之旅》到《玻璃球游戲》,來體會其中所包含的心理分析的意義。
。ㄒ唬 面對陰影:黑暗中的求索
榮格用陰影(shadow)來描述我們自己內(nèi)心深處隱藏的陰暗存在或無意識層面的人格特征。陰影的組成或是由于意識自我的壓抑,或是意識自我從未認識到的部分,但大多是讓我們的意識自我覺得蒙羞或難堪的內(nèi)容。諾伊曼在其“關(guān)于陰影的看法”一文中說,“陰影是人格未知的方面,它通常以黑暗的形式、以怪模怪樣的邪惡圖形來面臨自我,面臨光明面和意識的中心和代表——對它們的面臨對個體來說總是一次重大的經(jīng)歷。” 在心理分析的意義上,若是能夠具有面對陰影的勇氣,通過陰影的挑戰(zhàn),那么往往就可以從陰影中獲取積極的力量。德特勒夫森和達爾克在其合著的《疾病的希望》中,發(fā)揮了這種關(guān)于陰影的心理學觀點:“陰影使人生病——同陰影的交鋒會使人康復!這是理解疾病和治愈的關(guān)鍵!一個病癥永遠是一個具體的陰影部分。”
在黑塞的《德米安》中,從第一章開始我們就可以看到一個鮮明的對比,辛克萊在孩童時代就面臨著兩個世界的存在,一個是他中產(chǎn)階級的家庭,一切井井有條;另一個是仆人和勞工的世界,充斥著醉鬼、潑婦、謀殺和痛苦。流浪兒克羅默就是來自這個可怕陰暗的世界。開始的時候辛克萊認為這個世界很黑暗,克羅默很墮落,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正是他自己的陰影。德米安告訴了他該隱和亞伯的故事,并作了重新解釋。他認為圣經(jīng)故事是對事實的歪曲,也許該隱并不是一個由于嫉妒而殺害自己親兄弟的惡棍,也許他的勇猛和智慧使人懼怕,人們才編造出這樣的故事為自己的懦弱開脫。通過這個故事,辛克萊認識到走向黑暗世界并不一定意味著邪惡,也許還是勇猛或智慧的表達。
“陰影與我們同在……我們在某個地方有一個邪惡而可怕的兄弟,那是我們血肉 之軀的復本。” 這很像黑塞的文筆,但卻是榮格的表達。在《克萊恩和瓦格納》中,小職員克萊恩也發(fā)現(xiàn)在他拘謹?shù)耐獗砗竺骐[藏著一個成為頑童和謀殺者的欲望,他把他的陰影叫做瓦爾納。而《席特哈爾塔》中的主人公在其第三個階段對世俗的學習里,遇到了他的陰影:酒鬼、賭徒、世俗貪婪的商人,并接受了面對陰影的挑戰(zhàn)。面對陰影的挑戰(zhàn)在《荒原狼》里就更加明顯,哈勒意識到在其高度理智化的背后存在著一個獸性的生靈,他不得不在文明人和狼的爭論中度日。作為人,他是理智富于人性的,他痛恨自身的狼性;作為狼,他是粗野不馴的,肆意妄為的。但是有時他們又能和平共處,彼此互補,他發(fā)現(xiàn)兩種傾向的和諧共存使他與神更接近。黑塞在其《荒原狼》瑞士版的跋中寫道:在此之前的小說里,我一心想表現(xiàn)一個美而和諧的世界,避而不談內(nèi)心那些黑暗、混亂的方面,只強調(diào)敬畏之心,高尚的品格,因而壓制了千萬種真理,使我自己作為詩人和作為人都感到疲憊和沮喪。承認惡的存在是為了更好地了解它們。
在心理分析的意義上來說,陰影并不完全只是消極的存在,意識到陰影存在本身,已經(jīng)具有某種積極的意義;面對與認識陰影需要勇氣,正是勇者的風度。陰影中包含著許多本能的內(nèi)容及其能量,原始與幼稚的心理特點,以及陰暗之中的玄妙。覺察自己的陰影,乃至達到某種心理的整合,也是心理分析過程中重要的工作目標。
。ǘ 阿尼瑪意象:心靈的指引
在榮格的分析心理學體系中,阿尼瑪(Anima)被看作是最重要的一種原型意象(archetypical images)。榮格認為,無意識的內(nèi)容一旦被覺察,它便以意象的象征形式呈現(xiàn)給意識。而這種象征性的意象,包含著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創(chuàng)造性源泉。而就個體心理分析過程中的阿尼瑪意象而言,其往往被視為心靈的指引。
阿尼瑪不僅是男人的內(nèi)在女性,而且也是心靈的象征。阿尼瑪意象能夠引導男性到其靈魂深處,使其獲得創(chuàng)造性的動力。在榮格的分析心理學理論中,阿尼瑪?shù)陌l(fā)展有四個階段:夏娃(男性的母親情結(jié)),海倫(性愛的對象),瑪利亞(愛戀中的神性)和索非亞(男人內(nèi)在的創(chuàng)造力)。我們可以在黑塞的作品中看到她們的身影及其作用。比如,在《德米安》中,我們可以看到與但丁《神曲》相似的情節(jié),首先出現(xiàn)的小女孩把辛克萊從悲傷抑郁中拯救出來,從地獄引領(lǐng)上天堂。后來他意識到那個熱情洋溢受人尊敬的伊娃夫人只是他內(nèi)在的一個象征,通過投射到她身上的這種爆發(fā)性的活力,使他體驗到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復活。而在情人卡瑪拉的影響下,《席特哈爾塔》的主人公席特哈爾塔則從一個非常理性的人轉(zhuǎn)變成一個能感受世界的感性的人。在自傳體的《紐倫堡之旅》(1926)中,黑塞意識到有一種帶著詩意的迷戀于體內(nèi)回蕩著,是“地精”里可愛的勞小姐,她曾是年輕時最美麗而強大的動力之一,引發(fā)著詩人之詩性與幻想力的源泉……以神話姿態(tài)出現(xiàn)的“可愛的勞”幻化成黑塞內(nèi)在的阿尼瑪形象索菲亞。
在《荒原狼》中,赫爾米娜(Hermine)這一名字是黑塞本人名字的女性化形式,也正是他自身阿尼瑪意象的體現(xiàn)。赫爾米娜引領(lǐng)哈里從其絕望與自殺的邊緣,重返于充滿希望的生活和愛情中去。在《納爾喬斯和歌德蒙德》中也有同樣的寓意,當黑塞把“追求永恒的母親”作為歌爾蒙德風流行為的動力時,阿尼瑪?shù)囊饬x就顯現(xiàn)了,而且,歌爾蒙德對生活矛盾的解釋也是和母親原型有關(guān)的。盡管黑塞后期的作品中女性人物較少,但阿尼瑪?shù)脑腿匀淮嬖,如在《東方之旅》中,記錄者說他的生活目標便是去獲得一位美麗公主的垂青。“內(nèi)在的女性引領(lǐng)我們向前”是歌德的浮士德體會,也是黑塞心目中英雄們的感受。
(三) 超越與整合:自性化過程
在榮格的心理分析理論中,“自性化”(individuation)所要表達的是一種過程:一個人最終成為他自己,成為一種整合性的、不可分割的、但又不同于他人的發(fā)展過程。安德魯.塞繆斯(Andrew Samuels)在其《榮格心理分析評論詞典》中曾作這樣的定義:“自性化過程是圍繞以自性為人格核心的一種整合過程。換句話說,使一個人能夠意識到他或她在哪些方面具有獨特性,同時又是一個平凡的人。”
自性寓意著一種超越,超越于人格所呈現(xiàn)的面具與陰影,獲得一種內(nèi)在的心理整合性。黑塞曾表示,他的所有的作品,從《卡門欽特》到《荒原狼》再到《玻璃球游戲》,都可看作是對個人人格或其自性化過程的捍衛(wèi)。黑塞在其《玻璃球游戲》中所展現(xiàn)的,不僅僅是一種綜合的科學和藝術(shù),而且是一種“使心靈趨向宇宙整體目標的運動。”正如書中的克乃西特所追求的,是要到達我們自性的最深處,去感受那集體無意識的存在,“盡管還沒有開化卻已具有一顆包容萬有的心靈。”
米格爾.舍蘭諾 (Miguel Serrano)在一次采訪中(1959)曾問黑塞,“你認為去了解是否存在某種超乎生命的東西重要嗎?”黑塞即刻回答說:“不重要……死亡的過程就像回歸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從那里你可以獲得一種純粹的形式。” 隨后不久,舍蘭諾去訪問榮格,提到他與黑塞所討論死亡的對話。榮格說,“你向黑塞提問的方式不對。這樣問會好一些:有任何理由相信死后仍然有生命嗎?” 1961年,舍蘭諾再度采訪黑塞的時候,黑塞仍然記得他們兩年前的對話。黑塞說,“我仍然要說知道死后是否有生命并不重要……死亡是回歸于宇宙整體。宇宙,或自然,對我來說如同其他人心目中的上帝。認為自然是人類的敵人,要去征服是錯誤的。相反,我們應(yīng)該把自然視為母親……我們都是整體不可分割的獨立存在……我們必須投身于這一偉大的過程……”
榮格曾經(jīng)說過“自性化并不與世隔絕,而是聚世界于己身。” 我們在黑塞的許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這種自性化過程的主題。注重精神生活者的孤獨以及他們的需要,把個人的生活和行為加入超越個人的整體之中,是黑塞持久的努力。瑞典皇家學會主度斯格爾德.庫爾曼在黑塞獲諾貝爾獎的時候,稱黑塞為我們提供了擺脫精神困境的道路。黑塞借他那充滿靈性的創(chuàng)作向我們呼喊著超越與整合的意義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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