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22-11-1 瀏覽次數:688
心理治療師們常常錯誤地認為,外顯的死亡焦慮并不針對死亡本身,而是其他心理問題的偽裝。
有一個個案是這樣的:29歲的房地產經紀人珍妮一直以來被夜間爆發(fā)的死亡恐懼所困擾,先前的治療師沒有一個能夠為她提供有價值的幫助。她常常在深夜里驚醒,渾身冒著冷汗,兩眼空洞地圓睜著,瑟瑟發(fā)抖地想著自己的死亡,想到自己將無聲無息地消失,永遠地掙扎在黑被整個世界完全遺忘。她告訴自己,如果一切最終必然走向消亡,那么實際上,什么都無所謂。
自孩提時代開始,這些想法就折磨著她。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才5歲,第一次想到了死。這個5歲的小女孩覺得非常害怕,她渾身發(fā)抖地跑進父母的房間,母親說了兩句話,讓她逐漸平靜下來了。這兩句話讓她終生難忘!霸谀闱懊孢有很長很長的路,現在想這些沒有什么意義!薄皼r且,當你非常老了,快要死了,你會變得很平靜或者處于病痛之中。無論如何,死都不會那么糟糕。”
珍妮一直以來依賴母親的這番話獲得內心的平靜,此外,她還找到了其他的一些方法來改善自己的狀況。她提醒自己,可以選擇是否去想死亡,可以轉換自己的記憶頻道,回想一些愉快的經歷,比如兒時和伙伴放聲大笑,也可以與丈夫在洛基山徒步旅行,驚嘆于濃云如柱、湖清如鏡;還可以親吻孩子愉快的小臉。盡管如此,死亡恐懼卻仍然糾纏著她,剝奪了她生活中的許多樂趣。
珍妮看過好幾位心理治療師,卻沒有從中得到什么幫助。她自己找到的這些方法的確減輕了恐懼的強度,卻無法改變恐懼發(fā)作的頻率。以往的治療師們也從來沒有把治療焦點集中在她對死亡的恐懼上,因為他們認為這不過是其他焦慮情緒的“替代品”。我決心不再重復以往治療師的錯誤。我相信他們是從珍妮的一些夢開始陷入混亂之中的,這是珍妮5歲時做過的一個很有影晌力的夢,后來在她的夢境里反復出現。
我們全家都待在廚房里。桌上擺著一碗蚯蚓,我爸爸強迫我抓起一把,擠壓它們的身體,喝下它們流出的汁液。
對于珍妮曾經面談過的每一位治療師來說,這個“擠壓蟲子喝汁液”的意象顯然與陰莖、精液有關。結果,每個治療師都會詢問她是否曾被父親性侵害。這也是我聽完之后的第一個念頭。但是,當珍妮講到這些問題如何引發(fā)了錯誤的治療方向之后,我決定拋棄這些想法。珍妮說,她的父親雖然非常可怕,總是責罵她,但她和哥哥姐姐們都不記得曾經發(fā)生過任何性侵犯一類的事情。
先前的治療師都不曾和她探討她內心無處不在的強烈的死亡恐懼的意義。這一普遍性的錯誤其實具有悠久的傳統(tǒng),甚至可以追溯到最早的心理治療方面的書籍,即弗洛伊德與布洛伊爾在1895年合著的《歇斯底里癥研究》。細讀這本書,你會發(fā)現死亡恐懼彌漫在當時弗洛伊德的這些病人的生活之中。如果不是因為弗洛伊德的最后一本著作,后來的心理治療師們對于死亡恐懼的探索也許就不會中斷那么久。
在那本著作中,弗洛伊德解釋了自己對神經癥的詮釋是如何建立在各種無意識沖突,尤其是本能沖突的假設基礎上的,而死亡與神經癥的起源并無關聯,因為無意識中并沒有死亡的表征(representation)。他對此提出了兩點理由:
一是每個活著的人都沒有死亡體驗,二是人們無法審思自己的“不存在” 狀態(tài) (nonbeing)。
盡管如此,弗洛伊德在二戰(zhàn)之后沉痛而頗具智慧地寫下了些不成體系的短文論及死亡主題,如《我們對死亡的態(tài)度》。
利夫頓(Robert Jay Lifton)認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對死亡主題的忽略(dedeathification)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一代治療師。他們因此把關注點從死亡本身移開,轉向他們所認為的死亡在無意識中的表征,尤其是拋棄和閹割。實際上,精神分析理論對于過去的關注也可以說是對末來的逃避,對直面死亡的逃避。
在我和珍妮最初的工作中,我著重于對死亡恐懼的詳細探索。這并未遭遇阻抗,珍妮很迫切地投入了治療。她選擇來找我便是因為她讀了我的書《存在主義心理治療》,想要面對自身的存在問題。我們的治療聚焦于她關于死亡的想法、體驗,以及幻想,并且,我還請她詳細地記錄自己的夢以及死亡恐懼來襲時的念頭,她并沒有等太久。
剛過了幾個星期,在看完了一場有關納粹時期的電影之后,珍妮經歷了一次嚴重的死亡恐懼大爆發(fā)。她被電影中所描繪的人生無常、萬事難料徹底嚇壞了。在這部電影中無辜的人質被肆意地逮捕、屠殺,到處都充滿了危險,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所有這些都讓她想起童年時代的家。那時的她好像也處在同樣的危險之中;父親隨時可能毫無預兆地暴怒,她卻沒有地方可以躲藏,只能盡可能地讓自己好像不存在一樣來尋求庇護。也就是說,盡可能地少說話、少提問題。
此后不久,珍妮重回她兒時的故居,并聽從我的建議在父母的墓碑前冥想。讓病人在墓碑前冥想聽起來也許有些瘋狂,但是早在1895年,弗洛伊德就曾用這種非同尋常的方法對一位病人進行了治療。在父親的墓碑前,珍妮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待在墓里該有多么冷啊!”
我們討論了這個奇怪的想法。這似乎是從兒童的視角來看待死亡,其中充斥著非理性的成分(如死去的人還能感到冷)。在她的想象世界里,這種兒童式的非理性成分與成人式的理性成分交織在一起。這次治療結束之后,珍妮開車回家。在路上,她的耳邊突然回響起兒時一段熟悉的旋律。她開始哼唱,并且驚訝地發(fā)現自己想起了全部的歌詞:
是否想過,當靈車駛過,你也許就是下一個?
他們把你裹在大大的白色褥子里,
深埋在地下兩米;
他們把你裝進黑色的盒子里,
黃土和碎石將把你埋葬。
一周之內,一切完好,
一周之后,棺材滲漏!
蟲子鉆進來,蟲子爬出去。
它們咬你的口唇,吃你的眼睛,啃你的鼻子,
它們吮吸你腳趾頭間的汁液!
一只巨大的凸眼蟲鉆進你的胃里,
又從你的眼窩里爬出來,
你的胃就這樣變得和泥沼一樣綠,
流出奶油般的液體。
來吧!把它刷在面包片上吧!
在你死后,那便是你的美食。
她輕輕吟唱著,回憶慢慢地涌上了心頭。她想起姐姐們(珍妮是家中最小的一個)總是惡作劇般地唱這首歌來逗她,亳不理會她當時顯而易見的痛苦,回憶起這首歌對于珍妮來說是一次重要的突破,這使她開始理解自己那個一再重復的,擠壓蟲子喝汁液的噩夢并非與性有關,而是與她兒時所體驗到的死亡、危險以及缺乏安全感有關。這種洞察即她依然停留在兒童式的看待死亡的角度上,為治療打開了全新的局面。
文章摘自《直視驕陽》——征服死亡恐懼
作者:Irvin D. Yalom
譯者:張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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