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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1995年,我有機會和廣州精神病院的中國精神病學家一起調查了一種叫做“縮陽綜合征”(Koro 或 Genital retraction syndrome)的癔癥大流行。這種流行病每十年左右就會出現(xiàn)一次,并且給整個村莊造成嚴重破壞。最初的表現(xiàn)是年紀較輕成年男性急性心因性癥狀,他們因為擔心陰莖縮短并縮入體內后頃刻斃命而驚慌。根據傳統(tǒng)的信念,村里的所有居民都相信這一點,并聯(lián)手采取措施與邪惡的狐貍精斗爭。對中國和歐洲的觀察者說,這些癥狀呈現(xiàn)為在鄉(xiāng)村社區(qū)公開場合的無意識性行為扮演(Enactment)。婦女吮吸丈夫的陰莖以避免該器官縮回體內,祖母握住用筷子固定的孫子的陰莖,男人們在另一個人的肛門上放一根棍子來阻止陰莖萎縮,F(xiàn)在,展顯這些性行為沒有任何通常的抑制性尷尬,因為所有的村民都是致命恐懼危險的獵物。親吻和撕咬被置換了,每個人都能看到發(fā)生在朋友、親戚和鄰居之間的夾、吹、手淫和口交。這意味著欲望和滿足感在共同癥狀形成的氛圍中被遮蔽了(concealed)?s陽的發(fā)作是一種共享的歇斯底里扮演,由整個群體扮演的社會心理防御和駕馭(Mastery)。對此,我能夠和我的中國同事達成共識,我這樣做是為了避免屈從于種族偏見的危險。為了抵御幻想所致的危險這些做法,其表現(xiàn)為一系列的性行為叢,否則就是禁忌。
我們對患者進行了心理動力學訪談,并且也和那些沒有受到影響的村民進行了心理動力學訪談。我們從傳統(tǒng)神話傳說中獲得l額重要的解釋材料,故事中的女狐貍精變成了美麗、誘人的女性,并且用她們的性誘惑讓男人精盡人亡。幾個世紀以來在無數(shù)中國小說中出現(xiàn)的情景就是一位年輕人開始和同伴一起旅行,或是去遠方學習或是做生意。這位年輕人突然在路邊站住,而且讓他的同伴感到驚訝的是,年輕人不希望繼續(xù)旅行,而且體能開始下降。他的同伴們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接納了一位誘人女性的夜訪,這個女人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引誘了他。有時候這個狐貍精靈會悲憫(compassion)這位年輕人,泄露了她的真實身份,并讓他恢復體力。在中國西部廣為流傳的一個中國神話講述了“西王母”的故事,傳說中的她統(tǒng)治了所有邪惡和殘忍的靈魂。她也是女性性欲優(yōu)越性的象征符號。在與許多男人睡覺的時候,她呈現(xiàn)出美麗女人的形象,她收集了大量的男性精子,并從中獲得永生。
通過和中國傳統(tǒng)進行對比,陰莖退回體內等同于死亡,這種類比仍然受到心理過程概念的影響。在宇宙中失去陰陽平衡是危險的,這對個人來說也同樣危險;陽元素的過度流失必然是致命的。在縮陽體驗中的情緒感受是寒冷的感覺,似乎是陽氣喪失、活力下降的癥狀。彌補這些,就需要熱的元素,如熱湯和辛辣的香料。
農民相信死者的某些靈魂會變成狐貍精;在夜色的掩護下,她們用自己的方式來勾引男人并且用性的方式榨干他們。這些精通性愛技巧的精靈,向他們的受害者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性愛樂趣,但同時也剝奪了他們的活力(Monschein,1988)。這就是狐貍精的目的,要獲得永恒的生命。道教中也有同樣的永生目標,即通過“性剝削”來獲得身體上的長生不老,鶴發(fā)童顏、無欲無求。這是通過性交來實現(xiàn)的,盡可能多的眾多女性性交,但不射精,因為射精意味著陽氣的喪失。同時配合冥想的身體練習,如此的性行為是為了固整精氣,并把凡人驅殼置于一種不可侵犯和超自然元氣的狀態(tài)之中。
文化上的男人永生愿望通過性行為投射到了試圖奪取他們不朽活力的狐貍精形象之中。類似于西方社會的“蛇蝎美人”和圣母-妓女的分裂,狐貍精的想法允許投射和象征化不受約束的女性性欲的可怕面向。
道家的兩性關系概念凸顯了女性性別優(yōu)越性和男性無助感的無意識信念。人類需要在自然界原初的力量——陰陽(女性氣質和男性氣概)——數(shù)量之間和諧共處。性行為不僅是為了孕育兒童,關鍵是為了獲得兒子,以確保祖先的香火和榮耀的延續(xù),與此同時,通過吸收女性陰氣來增強男性的活力。女性的福祉也應該從她潛在的陰性力量的激發(fā)中得到加強。(傳統(tǒng)文化認為,)男性的種子是一種稀罕的,高度珍貴的物品,女性的陰精取之不盡、用之不竭。Van Gulik(1974)指出,在1644年明朝滅亡之前,性手冊在中國受過教育人士之間的流通是相對自由的。女性總是被描述為性愛啟蒙主婦,而男性扮演了缺乏經驗和無知學生的角色。雖然儒家思想是中國社會秩序的首要理想,但在男女關系方面,也有道教的另一種原則,即女性以“大母神”的形象出現(xiàn)。大母神是被賦予了力量的強有力的養(yǎng)育者,并為她的后代提供奶水、為她的丈夫提供性愛。男人只需在其陽性聚集脈動的最高點射精,以孕育健康和有益的后代。為了積累自己的陽氣,他應該盡可能用廣博的前戲和持久的交合來延長性行為的時間。他還應該享受頻繁與各色女人性交而不射精的愉悅。使用精神訓練方法和用手壓迫尿道(一種導致膀胱逆行射精的技術)來避免射出精液。這個想法認為陽精會沿著椎管向上流動,并且增強大腦和整個心理物理的存在。因此禁止男性自慰。并且認為那些奪取生命力量的邪靈導致了遺精。相比之下,性交從未與道德內疚或罪惡相關聯(lián),恰恰相反,認為性交是在培育后代之時對祖先的承諾,延年益壽。根據這些觀念,理想中的女性提供營養(yǎng),慈母般的女性有著取之不盡陰精,就像理想化的奶牛,有愛心的母親。中國古典文學中一個著名的文獻就是指男女之間的性交:“陰莖的運動應該讓人聯(lián)想到孩子在母親的乳房上吃奶”(van Gulik, 1951, p33)。因此陰莖被賦予了吸吮和吞并(absorbing)的性質:它采集了“女性的種子”,并因此獲得了女性的重要能量。
Hua Shaoxing(1998)在古希臘與中國經典兩性關系文化的比較研究中得出了類似結論。他博覽群書,并解釋了幾個世紀以來發(fā)展起來的中國的性愛藝術手冊。他研究的重點是所謂的“兩性對決(duel of the sexes)”,即,在兩種文化背景中,性交都意味著兩性之間的對抗。
Hua表明,在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中,由愛情驅動的任何潛在男女關系總是具有威脅性,因為性行為籠罩著有利于任何一方的“搶劫”和“毀滅”的想法。
鑒于男性的這種焦慮和無奈,男性必須設法工具化女性,使她們成為客體,以固整他們的精氣,并延長自己性命。這個觀念在20世紀中國朝廷的性生活中也有明確的表現(xiàn)。大量的妃嬪由皇帝處置,為他提供性快感,使他們能夠繁殖并及延長生命。(.......P107這部分不譯......)傳說中的中國第一位皇帝,黃帝,漢朝之父,據說所有的中國人都是從他那里生下來的,人們認為正是由于他和一千個處女睡在一起而長生不老。
文化研究,我自己對中國患者的精神分析工作,以及我在中國心理治療督導中的觀察都支持這樣一個結論,即喂養(yǎng)和口欲形態(tài)(orality)的幻想塑造了中國人的性交概念。中國人童年期被賦予的這種口欲形態(tài)是如此重要,似乎兼帶著退行和防御潛力貫穿始終。這是一種被動的口欲形態(tài),個人欲望在其中的積極表達遭受到了鄙視(Weakland,1956)。依存于主要客體的相關情感導致了家庭內部的安全與庇護的內在信念(Tang, 1992, p387)。然而,這種相互照料的口欲關愛的理想化仍然受到剝削投射恐懼的威脅,即“被榨干”的威脅。我認為,這對于中國男性來說特別真實,因為認為中國男性的陽精是有限的,所以他對營養(yǎng)的需求更大。在兩性關系中,他似乎是更弱的,顯而易見地依賴于持續(xù)的口頭滋養(yǎng)和關愛。Muensterberger對居住在美國的中國男性移民的民族學研究以及對一位中國男性的長程分析顯示:不存在任何口欲剝奪的跡象(1951)。但是,如果我們接受這樣的結論,即,這里有著很多的口欲需求,那么,將會無法駕馭和控如此之多的口欲需求,并成為了一種障礙,會妨礙運作良好的防御機制的發(fā)展,并導致男性氣質的減弱。被動和依賴的心態(tài)(mindset)也通過有條理的鼓勵身體向早期生活(early life)移動得以維持。童年期的無助和過分依賴因此成為了“行為的文化因素”(Erikson,1950)。根據Muensterberger的調查,可以肯定這些發(fā)現(xiàn)適用于中國移民以及受“縮陽”流行病影響的中國南部的特定農村人口。我不確定他們是否也與當今中國城市男性有關。中國社會主義帶來的社會變化,對婦女帶來了積極的重估,同時,他們被納入了工業(yè)生產過程,加上同文化大革命及其對家庭關系的破壞,這些都導致了幼兒期社會化過程的變化。如今更為典型的情況似乎是母親分娩后很快恢復工作,祖父母或托兒所提供保育服務,父母和孩子通常會長時間分居。這些替代的社會化狀況常常在口欲剝奪中達到極點,從而進一步對內在心理發(fā)展產生影響。口欲剝奪,就像口欲過度刺激一樣,會導致終生的口欲需求。
“縮陽”流行病中的狐貍精形象特別好地說明了女性的性誘惑力,但女性壓倒性的特征卻耗盡了男性的陽剛之氣。在“縮陽”期間感受到的榨干恐懼象征著口欲形態(tài)的退行,這種口欲形態(tài)伴隨著感官體驗的復活,同時也帶來了對母親的無意識攻擊和力比多欲望,以及避免與父親發(fā)生俄狄浦斯沖突的防御。這種對俄狄浦斯情結的回避以及相關的閹割焦慮得到了儒家所要求的兒子要孝敬父親之傳統(tǒng)的支持。然而,與尊父沖突的子孝,取決于兒子在父親死后祖先崇拜的順從性。因此,兒子的俄狄浦斯攻擊和父親的無意識敵意在文化上都嵌入了一種相互沉默的體系。在“縮陽”流行病中,這些制度化的沖突以心理內部和社會心理的方式被清晰的表達了。在“縮陽”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被遮蔽的男性的嫉羨,對女性性欲以及女性給予生命驅力的嫉羨。Bettelheim強調,渴望對方的性品質是性別差異的必然結果,但它可能會導致心理上的僵局:“若想要和對方的性別(愿望)一樣,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性別(恐懼)。......實現(xiàn)這種欲望的意味著喪失我們自己的生殖器——因此兩性閹割焦之慮必然性......“(Bettelheim, 1954, p197)。Bettelheim研究了在青春期儀式中掌握或消除這些恐懼的各種嘗試?梢哉J為“縮陽”流行病是一種集體的嘗試,嘗試著解決對對方性別的嫉羨及其相關焦慮。然而,這里沒有任何啟蒙儀式,因為它始終是“健康”人群預防性的付諸行動,并且料想會在族群中一個個體之中達到高潮,族群的這個事實,是為了解決在那之前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的嬰兒沖突。G. Kubik提請我注意這一重大差異。據他所說,啟蒙儀式要么是所謂的“走過程禮儀(rites de passage)”,即,某個年齡段的個體服從于群體,通常在潛伏期結束時或青春期期間,要么就是他們從整個社會分離出來,進入某個群體的接納儀式(Kubik, 1993)。Bettelheim還指出,男性對女性生育的嫉羨驅使男性試圖象征性的獲得女性能力,通過割禮讓自己與女性相似。正如Reiche(1990)的觀點,我更喜歡“性別嫉羨”這個術語,而不是“分娩嫉羨(child-bearing envy)”。Reiche指出,生育問題制約了男性對女性生殖機能及其實現(xiàn)的效能的過度重視:“客觀上,這是嫉羨及其衍生物(仇恨,欽佩,蔑視等)之幻想、真實性交能力以及各自其他形式一并拼合的呈現(xiàn)“(Reiche, 1990, p75)。
從這個角度來看,更為廣義的男性俄狄浦斯情結體現(xiàn)在了威脅性閹割的心理面向之上。這可能有助于解釋西方文化中男性氣質的沖突。在年輕男性早期發(fā)展過程中,自戀侵犯(Narcissistic violation)不僅在于不可避免地無法將童年的性欲對象綁定在自己身上(Deserno, 1999, p,87; Person,1994, p.804)。Deserno和Person從這個想法中推導出了男性的傾向,例如,區(qū)分色情需求和性的需求,以及比女性更容易受攻擊性性沖動的影響。而且,自戀侵犯也嵌入了從口欲環(huán)境的照顧的需求推進到俄狄浦斯欲望世界的放棄之中:“首先提到的(前陽具期)立場顯然保留了它的吸引力,以至于它在許多關系中作為愛情的一個條件和選擇對象的條件被限制了“(Deserno, p88)。這些現(xiàn)象叢證明了我們自己文明中男性發(fā)展的決定因素,它會導致對依賴和無助的僵硬依賴,導致陰莖崇拜的形成和自戀的反抗。導致對嫉羨的否認或拒絕提及對方的性別。這些可能性的被動變體似乎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特別受歡迎,其特點是在口欲階段對兒童的溺愛,以及幾個世紀以來在父子之間流傳下來的互惠承諾,這導致了競爭困難,并有利于同性戀聯(lián)盟。因此,我相信,我可以說,弗蘭克(譯注,前文未翻譯部分的案主)自己的無意識沖突和防御,是許多男性對他們男性氣質之態(tài)度的典型代表。與弗蘭克的民族研究分析性會談,證實了從其他來源獲得的見解,尤其是解釋了“縮陽”流行病,這涉及到許多中國男性對特定的無意識叢所持有的被動和無助感。未來,隨著中國的精神分析材料的不斷擴大,將會為這一臨時性理解開辟可靠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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