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中的連接--關(guān)于“此時此地”的工作

吳曉

南京曉然心理咨詢中心

摘要：理解病人意味著分析師如何與病人建立連接，幫助病人最終理解自身的過程。通過投射認同，分析師首先需要與自身的潛意識幻想建立連接，從而連接到病人的潛意識幻想。在這個過程中，接近病人的潛意識幻想，需要分析師能夠像母親理解前語言期的嬰兒一樣保持自身的情緒張力，同時能開放性的體驗病人的內(nèi)心世界。與病人的精神現(xiàn)實建立連接，即當下發(fā)生在分析師與病人之間“此時此地”的真相。需要分析師不被自己內(nèi)在的欲望或幻想所擾動，同時能夠覺察病人對解釋的接受程度，覺察病人是否準備好接受解釋可能帶來的沖擊和擾動。

Abstract: understanding the patient means how the analyst connects with the patient and helps the patient finally understand the process.By projecting identification, the analyst first needs to establish a connection to his or her own subconscious fantasy, and thus to the patient's subconscious fantasy.In this process, to be close to the patient's subconscious fantasy requires the analyst to be able to hold his own emotional tension just as the mother understands the pre-verbal infant, and to experience the patient's inner world in an open way.Establish a connection with the patient's spiritual reality, the truth of the "here and now" happening between the analyst and the patient.The analyst needs to be unperturbed by his or her own internal desires or fantasies, and at the same time be able to detect the patient's acceptance of the explanation and his or her readiness to accept the shocks and perturbations that the explanation may bring.

關(guān)鍵詞：精神分析 潛意識幻想 連接 此時此地

    比昂（Bion）說過，嬰兒是在斷奶的一瞬間開始了思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思考的動力來自于對連接的欲望。這里可以看成嬰兒內(nèi)心感覺到原先的連接中斷了，也可看作嬰兒的共生狀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原先那種滿足、愉悅的體驗被干擾乃至破壞，浮現(xiàn)出來的是不斷變得更強烈的不適感。也許對嬰兒來說，這種不適感的本質(zhì)是腸胃的空虛導致的。這類不適的體驗若未通過喂養(yǎng)獲得改善，則會變得愈加激烈，由于嬰兒尚處前語言期，無法描述和理解發(fā)生的事實。更多是感覺層面的體驗，這種體驗最初往往是身體的感覺。轉(zhuǎn)化為情緒體驗后，這種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無法理解的情境嬰兒顯然是無法應(yīng)對的，這些都會放大嬰兒的感受，就像身處風暴中心的水手，面對驚濤駭浪，隨時有船毀人亡的可能。嬰兒也許體驗到的是無法言說、不可承受之痛。這種情形要么由于母親的喂養(yǎng)而被終止，要么就會在嬰兒的哭鬧中隨著精力的消耗慢慢入睡。無論哪種情形，嬰兒都會在內(nèi)心留下痛苦的經(jīng)驗。而這種經(jīng)驗與連接是相關(guān)的。似乎痛苦是和連接不上某個對象、中斷了某種連接相關(guān)。哪怕嬰兒不能理解這個情形。無論是被喂養(yǎng)還是身體耗竭帶來的變化，痛苦體驗的消失都是被動的，嬰兒無法主動處理自己的痛苦體驗。這些也許是嬰兒開始體驗到自體與客體差異的開端。

    類似的情形，當嬰兒不能理解廚房的餐具碰撞發(fā)出的聲音，是因為媽媽在給他準備食物，他不得不承受饑餓帶來的不適。哭鬧成為他當下表達情緒的唯一途徑，母親的回應(yīng)是否能夠幫助嬰兒緩解情緒上的不適，這和母親是否能夠理解嬰兒，與嬰兒內(nèi)心的感受建立連接相關(guān)。當嬰兒感覺自己的需求被滿足，情緒被關(guān)注，從而獲得滿足或放松的體驗，這些都可能會幫助嬰兒意識到改變來自于與客體建立了連接相關(guān)。隨著嬰兒心智的發(fā)展，嬰兒開始能夠覺察母親和其連接的互動，通過思考從而發(fā)展出自己的理解。這種理解幫助嬰兒最終與自己建立連接，從而獲得好的體驗。當以后遭遇類似情境時，嬰兒能夠再次通過嘗試發(fā)展思考的功能來幫助自己更好地應(yīng)對。思考替代了乳房，個體由此與思考建立了連接。

     對任意個體而言，連接都是客體關(guān)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當父母理解的功能有所缺失時，父母與孩子的連接可能是斷開的，孩子不被父母理解，也就難以理解自己。這也好像嬰兒在只能喂食流質(zhì)的食物時無法消化固體的食物一樣，只有嬰兒咀嚼的功能發(fā)展出來，才能夠攝入固體食物。如果把進食分成流質(zhì)、半流質(zhì)和固體食物三個階段來劃分，我們也許可以在象征層面對應(yīng)精神病性、邊緣性和神經(jīng)癥水平。三個階段之間并沒有清晰的界限，就如同我們每個人都具有這三個層面的人格。只是在不同的情境下呈現(xiàn)不同部分的自我狀態(tài)而已。母親顯然并不明確何時孩子開始可以進食哪類食物，她需要一個嘗試的過程來了解孩子進食的水平發(fā)展到了哪個階段。如同分析師給予解釋，但我們并不清楚病人在聽到解釋后會做如何反應(yīng)。饑餓并不意味著嬰兒對食物的來者不拒，倘若是還處在只能進食流質(zhì)食物階段的嬰兒來說，饑餓只是嬰兒的表象。我們給予固體食物，恰恰說明了我們并沒有看到真相。當真相未被觸及時，嬰兒的反應(yīng)往往是把固體食物吐出來，猶如病人對解釋的拒絕。此時分析師容易被病人的反應(yīng)所擾動，激發(fā)起焦慮，從而離開理解真相的途徑，中斷和病人的正常連接。比如分析師未覺察到病人的拒絕，強迫病人接受解釋，這時候連接是被破壞的。正常狀態(tài)下的連接意味著分析師能夠覺察和理解病人的精神現(xiàn)實，觸及病人的潛意識幻想，也就是分析師首先可以和事物的真相建立連接。

    事實上就如精神分析每一個小節(jié)的開始，病人往往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哪怕在意識層面病人可能已經(jīng)有所準備。但這部分就像病人的癥狀一般，只是病人在治療室呈現(xiàn)的表象。而真相往往等待著分析師去發(fā)現(xiàn)。

    這種情形是每個分析師都會遭遇的，也可理解成投射認同發(fā)生的過程。只是當我們處在投射認同發(fā)生的開始階段，分析師顯然無法在一開始就能夠理解。這需要分析師首先體驗自己的反移情，在這個過程中首先覺察自己的感受，然后通過澄清自己的感受去理解病人，嘗試和病人建立連接。弗洛伊德認為反移情完全是分析師自身的問題，是限制分析師功能的因素。克萊因同意弗洛伊德的觀點，認為主要還是分析師的病理問題。而保拉·海曼（Paula Heinmann）“認為分析師的反移情有時并不如弗洛伊德與克萊因所相信的，反映出分析師長久以來的個人議題，而是一種潛意識對個案某個面向的回應(yīng)”。在個人體驗中，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分析師最終能夠承受自身內(nèi)部被激發(fā)的情緒，而不是釋放這些情緒，從而使得這些情緒能夠被分析師所用，進而幫助分析師完成分析的任務(wù)。

    分析師在這種情形中，往往首先體驗到混亂、焦慮的感受。我們并不知道病人在潛意識層面表達著什么，真相在哪里？Betty Joseph說過，“要對真相有所感知，要能在面對自己時，真實地感受到真相，并隨時準備好要知曉，或試著發(fā)現(xiàn)正在發(fā)生的事，以及所發(fā)生的事如何對你造成沖擊。唯有如此才能使你真實地面對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允許自己停留在這種不確定、混亂、焦慮的狀態(tài)，這是一個迷失（myth）狀態(tài)，沒有方向的混沌感。這時候真相是未知的，但也恰恰是病人在面對困境時的內(nèi)在感受，此刻也許可以理解為一種分裂的狀態(tài)，猶如連接是斷開的一樣。分析師首先需要體驗自身的感受，從而慢慢澄清，順著自己的感受摸索出方向，與病人的潛意識幻想建立連接，才能面對事物的真相。在這種狀態(tài)中，分析師耐受焦慮的能力顯然尤為重要，我們需要具備在分析過程中等一下，再等一下的耐受功能。這不僅僅是對病人的理解，也包括對分析師當下自身體驗的理解，人性都是相通的，分析師只有做到能夠忍受與自己人性深處各種張力的碰撞、沖擊，與自己內(nèi)在建立充分的連接。這時候分析師幻想（reverie）的能力尤其重要。這是一種身處迷茫、失落甚至絕望時仍能保持思考和理解的功能，這是一種由于內(nèi)在自我充分的連接而呈現(xiàn)的開放狀態(tài)。這為分析師最終知曉或理解真相預(yù)留了通道。

    弗洛伊德強調(diào)“均勻懸浮注意”已提醒我們需要在某種背景中來理解病人。分析師關(guān)注的不應(yīng)僅僅是病人言語中所表達的內(nèi)容本身。病人在意識層面顯然并不知曉連接的緣由，往往只是嘗試表達困擾。分析師需要結(jié)合病人的歷史和之前的分析作為背景來理解病人在此時此地的表達。比如分析師在休假前的最后一次訪談，病人可能完全不去談?wù)撔菁倏赡軒�來的影響，而不斷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來等待分析師的回應(yīng)。仿佛分析師的休假導致分析的暫停似乎對病人來說完全無關(guān)。但同時病人連續(xù)不斷的問題似乎又是現(xiàn)實中迫切需要解決的，這就帶給分析師一些需要即刻回應(yīng)的壓力。表象上病人此時聚焦于他的問題所在，如果分析師服從于內(nèi)心體驗到的壓力，在分析中對病人的問題給予理解或解釋，或許當下病人會覺得舒服一些，好似被撫慰一般。但病人內(nèi)心真實的欲望是未被看到的，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連接。所以在表象上病人訴說了事實（病人談?wù)摰膯栴}），同時也呈現(xiàn)了多個臨床事實，比如病人很焦慮，迫切需要問題的答案，同時又忽略休假帶來的體驗等。這時候分析師的反移情就顯得尤為重要，可以幫助我們嘗試選擇病人內(nèi)心真正想要表達的臨床事實。這時候我們可以把分析師的反移情理解為病人人格中某部分的表達。這部分給病人帶來困擾的同時，只能以一種病理性的狀態(tài)呈現(xiàn)。病人無法在體驗這部分困擾的同時無法不被這部分激發(fā)的情緒所擾動，同時也無法以恰當?shù)姆绞奖磉_。換句話說，病人和自身人格的某部分連接是有問題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病人也許恰恰是因為面臨分離體驗到強烈的情緒，但這些情緒在病人以往的經(jīng)驗中是無法表達的，病人無法和分離的體驗有恰當?shù)倪B接。病人需要以這樣的模式來應(yīng)對而已。這些顯然和病人的成長史相關(guān)，也可理解為病人的移情。解釋移情只是在讓病人和過去做連接，往往獲得的是病人對過去的理解，更多只是在知識層面的了解，缺失體驗的部分，無法幫助病人真正的修通。病人真正需要的是對此時此地的體驗的矯正。也就是此時此地的連接。

    當分析師提醒病人忽略休假的時候，病人停了下來。過了一會，病人的眼眶開始濕潤起來。顯然，這樣的病人對于分離有自己獨特的體驗和理解。病人對當下分離的體驗和病人人格中這部分的病理程度相關(guān)。精神病性的層面可能是毀滅性的死亡焦慮，人格障礙層面也許是驚濤駭浪般的恐懼，神經(jīng)癥層面的病人可能是難以忍受的焦慮。不同的病人在當下的潛意識都可以傳遞給分析師的潛意識。分析師通過反移情覺察自身的情緒狀態(tài)，結(jié)合病人的歷史和過去，給予解釋。幫助病人連接此時此地的情緒體驗，覺察自身對分離的反應(yīng)。但比昂強調(diào)分析師的解釋并不是把情緒體驗給予病人，而是讓病人有能力去體驗情緒。通過思考理解自身的情緒。這可以理解成分析師最終是幫助病人理解自己，和自己建立恰當?shù)倪B接。事實上病人對于分析師的解釋的回應(yīng)顯然是不確定的，分析師恰恰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錯誤解釋中不斷理解病人。重要的是病人在這樣的過程中體驗到來自客體的連接。

    當然，連接最終也只是建立修通的通道。修通顯然并不等同于療愈。如同法國軍醫(yī)的話，“我包扎傷口，上帝治愈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