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4-12-9 瀏覽次數(shù):4405
文/武志紅
任何真切而純粹的情緒、感受和體驗都是大自然的饋贈。
假若你學會敏銳捕捉并坦然接受它們,那么你就會發(fā)生不可思議的成長。
所以說,真純的情緒、感受和體驗都是“心靈的兵器”。
一個人在原生家庭中的關系決定了這個人的心理健康程度。這是臨床心理學的一個基本理論,用我的話概括來說就是:問題,在關系中產生。
不過,總會有例外,我們總能見到一些特殊的人,他們的童年非常非常悲慘,但他們卻擁有很健康的心靈。
她的拯救者:一次最深的悲傷
在廣州建設六馬路上開著一個時尚小店的24歲的成都女孩Z就是一個例外。
她是成都人,兩三歲時,媽媽與爸爸離婚,從此失去聯(lián)系,一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所終。她爸爸是個花花公子,對女人很殷勤,情人不斷,但對女兒一直缺乏關照。
爺爺奶奶對她不錯。但是,她5歲時,奶奶去世,6歲時,爺爺去世。其他的親人中,姑姑對她很好,當爸爸把錢花在情人身上而忘了她的學雜費時,都是姑姑幫她墊上。
這是很糟糕的童年,這種條件下的孩子,一般會有種種心理問題。
幼小的Z也不例外,她特別在乎別人對她的評價,特別懼怕被親友、同學和同齡的孩子疏遠甚至傷害。為了討好別人——尤其是同學,她用過各種各樣的方法,但是,沒有一個同學喜歡她,大家總是嘲笑她,嘲笑她窮,嘲笑她的衣服有多難看。她還記得,一次學校要換書桌,交幾十元就可以將破舊的木桌換成漂亮的鐵桌,其他同學都交了錢換了新桌子,惟獨她交不起錢,于是全班只有她一個人的是破舊的木桌,其他同學用的都是嶄新的鐵桌,那種對照分外顯眼。老師把她安排到最角落的地方,同學們也常去奚落她。
這樣的事情經常發(fā)生,她終于承受不住了。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她想到了自殺。她接連想了好幾天,問自己為什么要活著。
最后,一個人的時候,她拿出一張紙,這邊寫“活著的理由”,那邊寫“死去的理由”。這邊只有寥寥幾個,那邊則是長長的一列。
寫完之后,看著這張紙,她感到無比悲傷,于是哭起來,開始是啜泣,但慢慢變成了號啕大哭。以前她也哭過不少次,但沒有哪一次如此傷心。
她哭了好久好久,仿佛都沒了時間的概念。但哭到最傷心的時候,她內心深處突然蹦出一個聲音對她說:“你很慘,非常慘,但你有力量好好活下去!”
她計劃明年去巴黎學設計
這句話救了她。
本來,當看到“活著的理由”如此之少,而“死去的理由”如此之多時,她已決意自殺,但內心深處突然蹦出的這句話給了她想象不到的力量,讓她有了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
不僅如此,這句話還極大地改變了她。她不再關注別人對她的評價,也不再懼怕別人對她的拒絕和嘲諷。并且,奇怪的是,自從好好哭了這一場后,好像也很少有人再肆意地奚落她了。
她的性格越來越開朗,漸漸有了朋友,先是一個、兩個……到了初中后,她已有了許多朋友,有人還成了她的FANS,有男孩開始給她寫情書。
她的人生構想也越來越清晰,職高時就開始打工,做過酒店服務員、啤酒女郎和酒吧歌手等。2000年職高畢業(yè)時,她已攢下幾千元,但把多數(shù)錢留給了花花公子爸爸,自己拿著幾百元來到廣州“闖世界”。
來廣州后,她做過化妝品的推銷員、雜志的廣州業(yè)務員等工作,最近辭去了所有工作,現(xiàn)在自己經營一家時尚小店,并在廣西南寧開了一家分店。
目前,她最大的夢想是去法國學服裝設計,已準備好了學費和生活費,計劃明年去巴黎。
我剛來廣州時就認識了Z,她讓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02年圣誕節(jié),她邀請我去她家里過圣誕。我以為就是幾個人的小Party,沒想到是一個很盛大的節(jié)目,最后到了28個人,碩士、公務員、律師……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而她作為一個職高畢業(yè)生,卻顯不出有絲毫的自卑。
我把Z的故事給我的許多學心理學的同學和朋友講過,大家一致承認:她是心理學上的一個“例外”,那么悲慘的童年居然能長出這樣一個心靈健康的女孩,實在是令人驚訝。那么,這個“例外”是怎樣發(fā)生的呢?
以后我只為自己跳舞
關鍵的答案就是那一次悲傷,那次悲傷令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真相——“你很慘,非常慘”。
媽媽離開她,爸爸不關愛她、爺爺奶奶去世、老師和同學經常奚落她等等事實,都是“非常慘”的事實,這些事實一旦發(fā)生過,就永遠不可能更改了。
但是,我們經常和“永遠不可能更改”的悲劇較勁,這是我們產生心理問題的核心原因。
其實,人生的悲劇本身并不一定會導致心理問題,它之所以最后令我們陷入困境,是因為我們想否認自己人生的悲劇性。你很慘,沒人愛你,這種事實太難以承受了,于是你騙自己,對自己也對別人說,你很好,你很幸福,其實很多人愛你。這種自我欺騙的方式暫時會令自己好受一些,但它最終在我們精神中豎了一堵墻,將我們的心與人生真相隔離起來,而我們的心也越來越缺乏營養(yǎng),最終這心不敢碰觸的人生真相也越來越多,所謂的心理問題也由此而生。
Z四年級之前正是如此,她拒絕承認很少有人愛她的人生真相,于是她神經質式地極其在乎別人的評價,無比渴望得到親友、同學和老師的關愛。爸爸媽媽沒有給她的,她渴望從別人那里得到。但沒有人愿承擔這種重量,于是大家對她的索取都有些抵觸。她的一個表哥說,小時候的Z盡管看上去很乖巧,但他覺得她心中總有一股強烈怨氣,這讓他和親友都有些不喜歡她。
但通過那次暢快的哭泣,她最終承認了這一人生真相,她不再和這個人生真相較勁,不再把力氣花在刻意贏取別人的努力上。
這是很關鍵的一點。Z說,如果說那次哭泣前后有什么最大改變,就是:“以前我圍著別人轉,總渴求別人給我什么,以后我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只為自己跳舞。”
Z說,當她第一次讀到網(wǎng)絡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的女主人公“輕舞飛揚”的個人說明時,驚異不已,覺得那段話仿佛是為那次哭泣后的自己而寫:
我輕輕地舞著,在擁擠的人群之中。你投射過來異樣的眼神。詫異也好,欣賞也罷。并不曾使我的舞步凌亂。因為令我飛揚的,不是你注視的目光。而是我年輕的心。
只是,要把那句“我年輕的心”改成“我自己的心”。Z說,以前,她對別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特別想贏得別人的認可,結果贏得的是冷落和嘲諷。后來,她不再關注別人,不再渴求別人的認可,只是“為自己跳舞”,但人們反而走過來,和她一起跳舞。
這是常見的人生悖論。不過,這一悖論并非是什么人性的劣根性,而是Z自己的心境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變化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一點:她接受了自己人生的悲劇性。套用魯迅的名言就是,她終于能夠“直面慘淡的人生”。
“悲傷,是完結(悲。┑牧α!”
當“直面慘淡的人生”時,會產生什么情緒呢?毫無疑問,就是悲傷!
悲傷,是非常令人難受的情緒。我們普遍抵觸悲傷。前兩天,一個讀者打電話給我說,她現(xiàn)在的生活令她非常難過,但她的方法是強顏歡笑,給別人的印象是她一切都很好。
但是,當你抵觸悲傷時,你的心也就遠離了你悲慘的人生真相。不過,這只是遠離,并不是消失。悲慘的人生真相永遠不會因為我們做一些主觀努力,就從我們的世界中消失,并不再對我們的心靈發(fā)揮消極的影響。
甚至恰恰相反,你越想否認一些悲慘的事實,這些悲慘的事實對你的消極影響也就越大。譬如Z,當她想否認沒有親人愛她的事實時,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盡力爭取別人對她的認可和愛,但這令她更加受傷。
但是,當她那次徹底地沉入悲傷中,她卻平生第一次擁抱了自己悲慘的人生真相。那么沉重的人生真相顯然并未摧毀她,相反卻給了她活下去的力量。
Z并非是特例,而是一種最普遍的心理機制。無數(shù)的心理治療師都發(fā)現(xiàn),悲傷的過程,是告別不幸的過去的必經之路。若想幫助來訪者從不幸的過去中走出來,就必須幫他完成一個悲傷的過程。
并且,必須是那種真切而純粹的悲傷,不是來訪者為了贏得心理治療師而表演出來的悲傷,而僅僅是直面自己的不幸時帶來的自然而然的難過。
悲劇性是我們心靈的養(yǎng)料
當陷入這種真切而純粹的悲傷時,必然會淚如泉涌,而這淚水就宛如心靈的洪水,會沖垮我們在自己的心中建立的各種各樣的墻,最終讓我們的內心成為一個和諧的整體。
以前,你拒絕悲傷,也拒絕直面自己悲慘的人生真相。你巨大的心理能量都花在了否認真相、與真相較勁上。
現(xiàn)在,隨著心靈之墻的一一倒塌,你坦然接受了悲慘的人生真相,你不再去否認,也不再去和這注定不可能改變的事實較勁。當你做到這一點時,你的心理能量就獲得了解放,它們以前被你投注到外界的人和物上。但現(xiàn)在,這能量回到了你自己身上……
這正是Z當時的心理過程,當她承認“你很慘,非常慘”之后,她立即感受到了這力量,于是對自己說:“你有力量好好活下去!”
最真純的悲傷過程必然有這樣的結果。
“悲傷,是完結的力量!”
悲傷所完結的,是人生悲慘的人生真相。當然,這真相永遠不會消失,但經由悲傷之路,我們的心靈從這真相中的悲劇中獲得了解放。甚至,這真相的悲劇性還會成為我們心靈的養(yǎng)料,促進我們成長。
“死而復生”成了她的“悲傷后遺癥”
其實,所有的情緒、感受和體驗都有這種力量。任何情緒、感受和體驗都是天然產生,它們都在告訴我們一些信息,在指引我們走向好的成長之路。
我們需切記:我們的力量不在于我們看上去有多快樂,而在于我們的心離我們的人生真相有多近。
關于悲傷,我喜歡美國心理學家托馬斯"摩爾的話:
悲傷把你的注意力從積極的生活中轉移開,聚焦于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當你損失慘重或處于極度悲痛的時候,你會想到對你最重要的人,而不是個人的成功,是人生的深層規(guī)劃,而不是令人精力渙散的小玩意以及娛樂項目。
相信許多人有這種體驗:一場大病、一場災難或一場意外的死亡,改變了我們的人生態(tài)度,使得我們明白什么是人生中真正重要的。這也是悲慘的人生真相必將帶給我們的饋贈。
一系列的人生悲劇,既可以令一個人變成祥林嫂,只是喋喋不休地向別人重復訴說自己的苦難,以贏取別人的同情,也可以令一個人變成貝多芬,緊緊扼住命運的咽喉,唱響自己生命的最強音。
不過,我們也需警惕另一種傾向:命運的強迫性重復。
譬如Z,那次悲傷令她形成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生哲學。結果,生活一旦平靜下來,她就會覺得,自己需要重新一次“置于死地”,她深信那會極大地激發(fā)她的生命能量。
把路斷掉,會更有生機!
所以,當2004年,裝著700元——那是她當時的所有財產——的背包被一輛疾駛而過的摩托車上的歹徒搶走后,她居然沒有任何惶恐、憤怒和懼怕,相反倒有了如釋重負的感受。
她對自己說:“你瞧,你整天計算來計算去,考慮怎么花那么點錢。現(xiàn)在錢沒了,不用再計算了吧。好了,你該拼命了!”
結果,此后她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家雜志做廣告業(yè)務員,在一年多的時間就掙夠了她去巴黎的錢。
這當然是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今年,她忍不住又玩了一次這樣的游戲。她辭去了廣告業(yè)務員的工作,理由是“要專心經營她的時尚小店”。但我分明感到,那其實是源自她內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生哲學的呼喚。
她承認了,辭職時,她的確對自己說過:“把路斷掉,會更有生機!”
這就是人生的復雜性。
那次真純的悲傷,饋贈她了力量,但另一方面,也在她心中埋下了這種渴求動蕩的人生哲學。
雖然,現(xiàn)在她明白了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我想,她或許還要好多年才能放下這種危險的人生哲學,領略到幸福生活的平凡之美。
最純的悲傷宛如天籟之音
讀研究生時,我們幾個同學組成了一個心理學習小組,每星期聚一次,輪流講自己的體驗和故事。
那時,我們的心靈都披著厚厚的盔甲,總為自己的故事涂脂抹粉,那些故事也因此失去了力量。大約半年時間,聽了許多故事,但我沒有一次被打動過,直到那一次例外。
當時,我的一個女同學X講了一件她的傷心事:
一天晚上,一個長途電話從美國打來說,她高中班上最天才的男同學在美國五大湖上劃船游覽時遭遇晴天霹靂,同一條小舟上的其他人安然無恙,只有他當場身亡。
她是在北大校園的一個電話亭接的電話,那邊話剛落下,她的眼淚已刷刷地流下來。接下來,她忘記還說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樣回的宿舍。
在小組中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那種感覺再一次襲來,她再次失聲痛哭。
我們被深深地打動了,大家陪著她一同落淚,我也不例外。只是,在難過之后,我還有了一種特殊的感覺:我仿佛聽到了天籟之音。
等平靜下來后,我講述了這種感受,并解釋說:你講得那么單純,沒有摻雜一丁點的雜質,是我感受過的最純凈的悲傷。所以,我覺得那是來自天堂里的音樂。
我描述這感受時,曾擔心她會不會覺得被冒犯,因那么悲慘的事情我居然有了享受的感覺。但她說,她沒有被冒犯的感受,相反覺得我的這種形容讓她很舒服。
后來,我明白,這種不摻雜質的悲傷,是告別悲慘往事的最佳途徑,甚至可以是唯一的途徑。從這個意義上講,真純的悲傷的確是天籟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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